在当今中国，关系学之盛行，令各行各业奋斗的人，其进步被烙上了太多的“中国特色”，即：没有路子，你再有本事有时也很难出头。但以我和张建华20多年的交往来看，在书法篆刻艺术这个领域，他的成功都是自己干出来的。
认识张建华是在1987年的江西大学。那时他是三年级，我是一年级，他读中文系，我混哲学系。认识是缘于相同的爱好：书法。那时，他是校学生会毛笔书法协会会长，正积极向全校各系学生征集书法作品，以办好一次展览活动。展览的主题是不记得了，但印象很深的是，作为一名新生，尤其是作为一名周慧珺的粉丝，我写的一手慧珺体行草，竟然入了张会长的法眼，被单独叫去他寝室会晤，并饱受其勉励，这令我几乎按捺不住喜出望外的心情。展览进行时，令我羡慕并暗自惭愧的是，张建华会长展示的是多方面功夫，既有行书又有楷书，即能隶书又会篆刻。此后，在大学逃课的时间里，我除了打牌赌点饭票钱之外，临帖和胡乱涂鸦就占据了相当的时间，算是没有完全荒废四年时光。毕业前，张建华把毛笔书法协会会长的崇高职位传给了我。这倒不完全是沾光，正如我毕业前执著地要一名89级经济管理专业的学生接任这职位，尽管他有学生会主席等诸多头衔，因此极不愿意再做这职位，但他书法水平好。
1989那一年，张建华大学毕业。没有什么路子，他被分配到了南昌一家书店上班。上班期间，除了按要求翻录一下正版磁带之外，他还要站站柜台，应对南来北往买书买磁带的客人。那时我偶尔去他店里看他，基本上是被邓丽君韩宝仪潘美辰谭咏麟张国荣童安格黄耀明文章（不是和马伊俐结婚的那位）等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紧紧包围。穷学生没钱买流行歌曲磁带，每次去他店里，他会偷偷录制一盒最新的流行歌手磁带，赠送给我回去听，这对我是大大的受用。他很喜欢达明一派的歌，于是我也自然受赠一盒、“被”喜欢上了。每天可以免费听港台流行歌曲，我深表羡慕，但他说，听多了也烦。
中文系出身的他，自然想干更有意义的事情。记得他曾借调到江西美术出版社《小猕猴》杂志社做编辑，但一直没能真正调入这家单位。在中国，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他一江西丰城小港乡的农家子弟，到哪里去攀那么多显要呢？倒是我这个学弟，行使了一个微小“权力”，曾经通知他参加过一个篆刻培训班。所谓权力，就是偷偷地让他省掉了几十元报名费而已，其实这点钱谁都能交的。当时，我已到南昌画院工作。画院组织了书法、国画、篆刻这三个培训班，我是培训部门的班主任之一。当时我问张建华想参加哪个班，他一看篆刻班老师是西泠印社社成员许亦农，就毫不犹豫地报了篆刻班。记得当时在课堂上，许亦农布置的作业是临刻黄牧甫的一方印。许亦农看到张建华交上来的临作，颇有眼前一亮之感，于是，他对围着的所有同学说：“临作就是要像张建华刻的这方，尽最大努力像原作！”这个班时间很短暂，但相信给张建华当时寂寞无聊的上班生涯，是一组难以忘怀的好日子。
不多久，他下海与朋友开了一家广告公司。商海沉浮，自不待言。曾经也手握大量人民币，但总被中国股市雨打风吹去，一度搞得正常生活都难以为继。我以哲学系毕业生角度，对张会长辞职下海、炒股吐血等连串举动，有过略带廉价优越感的评点：中文系毕业生喜浪漫、爱冒险的结果。同时我以为，以张建华本身性格内敛、为人低调的特点，还出现了这样跳脱的选择，更是骨子里就是“中文系”的明证。
但是，中文系学生最大的优点随后逐渐展现出来，那就是对汉语语言的敏感性，以及对古文字较常人而言更多的知识储备。曾经沧海，张会长开始重拾旧梦、潜心于艺事，篆刻成为他主攻的目标。去北京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高研班，频频参加各类权威展览和赛事。不多久，居然脱颖而出。直到有一次他告诉我，《书法报》给他登了整版的介绍。《书法报》因为是记忆中的老牌专业报，我有些将信将疑，并以庸俗社会学的敏感性发问：“找了熟人介绍啊？”他答曰：“没有。就是他们从自己认为水平可以的投稿者中挑选出来的。”回想他读中国书协高研班时，曾获得了两个早期重要奖项：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成立十周年教学成果汇报展二等奖、第十一届教学成果展二等奖。旁人有时也可能庸俗地联想，他和中书协的大腕老师或什么领导有了交情吧？但我的观察是，他至今仍然没有和哪位书坛大腕或领导有什么私交。就是李刚田曾经担任过他们的老师，并为这些高研班学员批改过作业，算是有一些师生之谊。我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：大家都不是那种一见到大腕就要上前去合影留念、并印制到自己作品集里面去的人。低调中不乏坚持，他是那种喜欢靠真本事吃饭的人。
如今，张建华是中国书协会员，江西省书协常务理事，南昌市书协副主席，作为挚友，我很欣慰也很自豪。20多年的交往中，他从一个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生，到一名小有成就的商人，从一名股市失意者到一名生活无着落的待业青年，从一名勉强养家糊口的刻印者，到有相当知名度的书法篆刻家……人生的起起落落，生活的种种压力，没有“达人”的力荐，每一个微小进步，都是自己慢慢攒出来，这背后的诸般艰辛，岂可与外人道哉！写到这，我想起了张国荣唱过的一首歌《默默向上游》：
幸运不肯轻招手/我要艰苦奋斗/努力不会有极限/若遇失败再重头/现实欺弄不担忧/我要跟它决斗/挺着胸对抗命运/用力握实我拳头/成功不会骤然降/喝彩声不想白白承受/求能用心/求能用功/求能做好鼓手/像怒海的小孤舟/冷雨凄风继续有/我愿那苦痛变力量/默默忍泪向上游
我以为，张建华以他亲身经历在为那句著名的老话增添新注脚——是金子总会发光的！
（作者系《江西日报》文体部副主任、文艺评论家）